東青農場

     “六呎風雲"原文Six feet under是指人死後埋葬在六呎之深的土裡，人不論貧富、地位終難逃死亡，甚至連死後也都埋在同樣的深度。劇名就幽默的點出，死亡不就是爾爾，何必太嚴肅看待。而整個影集真的沒有嚴肅，但面對死亡、死者、死者家屬，卻充滿尊敬與關懷。

     導演Alan Ball與編劇小組，在每齣影集的開場，都會以一個人的死亡為起始。當然，這樣的安排不只讓觀眾立刻集中注意力，也讓觀眾感受到死亡是無所不在的、是隨機的、是多樣化的、而且通通都是不可逆轉的。但這些編導卻能藉由死者家屬的情緒、死者的故事、甚至死者的顯靈，來與費雪家人的故事發展有所交集。進而觸動某個費雪家人的心靈，點醒某個費雪家人的執著。這些編導功力深厚，是這個影集受高度評價的主要因素。

     說到死者顯靈這個賣點或笑點也常是關鍵點，父親納桑爾第一集就車禍死亡，所以他常顯靈，他時而穿花襯衫，像個老頑童講些俏皮話；時而穿西裝講些發人深省的話；有時也會扮演嚴厲的教父角色。費雪家三個孩子都從中得到指點、得到安慰、也得到包容。比較經典的劇情有，奈特剛踏入葬儀界，還在迷惘。父親顯靈，奈特質疑為什麼要把葬儀社的一半股份給他，害他必須蹚入渾水。父親說他很早就看出奈特有關懷別人的特質，而安頓死者家屬的情緒，正是葬儀社最需要的服務區塊。

     克萊兒尋找父親的墓碑卻迷了路，這時父親出現了，帶她參加一場園遊會。陽光煦煦，許多人歡樂的遊玩追逐、倘佯在公園。她遇到第一任男友小蓋，小蓋已無暴戾之氣，正與弟弟玩樂。他也遇到奈特死去的太太麗莎，和自己已被墮胎的嬰兒。這是老爸別有用心，帶她見識了死後美好的世界。並讓克萊兒自己放下死亡的壓力，放下過去的包袱。

     大衛曾被小混混夾持、勒索，甚至面臨被槍口抵著額頭，生死一瞬間的巨大恐懼。奈特死後大衛陷入沮喪情緒，讓恐懼的陰影更是時時困擾，他常常覺得穿紅外套的小混混如影隨行的跟在身邊。某天夜裡，父親很兇惡的拿著皮鞭出現，讓小混混與大衛大打一架，正當大衛搶到刀子要往小混混刺去時，驚見小混混原來是自己。這場夢境是父親拯救大衛的心靈療法，外來的恐懼是內在心理的投射。所以藉由打鬥讓懦弱的大衛更具有氣魄，唯有自我征服內在的恐懼，才會消除幻視幻聽。

     除了顯靈外，脫序式的戲劇表現法，也是這齣影集反覆使用的。例如兩人正對話著，忽然跳出失控的場景，給對方一拳、大聲咆哮、愛欲糾纏、甚至一場歌舞劇，立刻又跳回現實人生。這樣瘋狂的表現法，反而讓我覺得這才是人性真實的一面。不是嗎?我們不也常在正經的外表下，壓抑著唐突詭異的思想。所以看到這些荒謬諷刺的演出，真讓人會心一笑，壓抑得以宣洩，繼而開懷大笑。

      每一集影集都有遺體處理和追思觀禮，劇幕後花絮訪問真正的葬儀社，他們都認為這影集在遺體處理的片段，相當專業具有真實感。我覺得相較於日本片的”送行者”，日本對遺體的處理比較拘謹肅穆，而”六呎風雲”較隨和、人性化、但絕不失尊重。特別是遺體若已面目全非，但家屬卻堅持觀禮的話，死者化妝師瑞可，一定會想盡辦法恢復遺容。他可能會用些奇怪的方法，但認真的態度，卻讓怪招成為幽默而非不敬。

     追思觀禮更是大有學問，奈特擅長與死者家屬溝通，他常配合死者或其家屬的信仰或特殊偏好，將觀禮室改裝，有泰國佛教的誦經團，有哈雷重機的搖滾追思，有同性戀舞台設計者將整個舞台搬入觀禮室，有摩門教徒多妻多子的追思儀式。林林總總，費雪葬儀社都能圓滿達成，讓生者死者都滿意。最好笑的是，瑞可的二兒子滿月時，親朋好友也都聚在這間觀禮室慶祝。瑞可的老婆凡娜莎說”那遺體怎麼辦?”瑞可順口就說”我把它移到地下室就好了”。三言兩語就顛覆了生命與死亡的忌諱。

     雖然死亡是"六呎風雲"所探討的問題，但我覺得整個影集是透過死亡事件來彰顯生命的可貴。而生命的可貴是在能與周遭人互動，周遭人近的是家庭生活，遠的是社群關係。”六呎風雲”將家庭與社會問題以黑色、反諷式的幽默呈現出來，同性戀的社會認同、同性戀的後代問題、外遇、性氾濫、吸毒、夫妻相處、老人的感情生活、女性獨立自覺。而這些問題最終都要由家庭來包容、化解與支持。

     所以影集的最後，奈特的出軌讓人意識到，兩性相處原來是無聲勝有聲的，溫雅的微笑更讓人窩心。布蘭達失去丈夫，婆婆茹絲陪產，獨力養兩個女兒，她漸漸瞭解家庭的重要。移去原生家庭的怪戾個性，重新融入奈特的家人。有次布蘭達透露自己的無助，茹絲以過來人的經驗說”母親是這個世上最孤單的人”。真讓人心有戚戚焉。

     最後一集的結尾，真可說是大圓滿，母親堅決的要克萊兒去尋找自己的未來，奈特也顯靈催促她趕快上路不要猶豫。克萊兒帶著眾人的祝福，駕著新車，從後視鏡看到奈特跟跑了一段路，這一幕讓人眼淚噗簇直流，兄妹情懷溢於言表超越生死 。克萊兒懷抱著夢想從洛杉磯前往紐約，筆直的路上踽踽獨行，更顯得未來無限的茫然。這時編導幫意猶未盡的觀眾將每個主角交代了後續發展、死期和臨終的那一刻。畫面快速的演繹，讓人目不暇給，無法停亍，無法流連。也許這正是編導用意，人生正是如此，一眨眼，所有愛恨情仇已如過眼雲煙消散，徒留一坏黃土，身處六呎之下。